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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迟暮

黑夜颂词 2021-05-09

公众号“二大爷Flag”作者:二大爷ALEX


 

1939年11月。时年32岁的美女作家、地下党胡寿楣正在上海创作自己的长篇小说《新旧时代》,突然接到一份秘密通知,要她前往香港会见时任八路军香港办事处负责人廖承志。


在这次影响胡寿楣一生的会面中,胡寿楣不仅见到了廖承志,还有另一位大人物潘汉年。潘开门见山要求她放弃自己的写作生涯,寻机打入汪伪政权情报组织“76号”内部,作为情报联系人。“今后要有人说你是汉奸,你可不能辩护,要辩护,就糟了。”


此前胡寿楣在上海文坛已经崭露头角、小有名气。和苏青、张爱玲、潘柳黛并称四大才女。后来在中国家喻户晓、一直都是教科书名篇的高尔基的《海燕》,就是她最早翻译发表的。


1907年胡寿楣出生在山西省右玉县,父亲是清朝举人,还做过当地的知县。在她9岁时因为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她的母亲徐绣凤是一位极为少见的知书达理的旧时代妇女,在困苦中为胡寿楣打下了坚实的教育基础。但不幸在她15岁也去世,孤苦无依的胡寿楣和妹妹一起,被迫投靠姨妈迁居南京。


为了躲过早早嫁人的命运,胡寿楣带着妹妹后来到上海求学,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的贵人,同盟会成员刘道衡。他看胡寿楣天资聪颖,慷慨解囊,资助她继续求学。1928年,胡寿楣进入国立中央大学学习,先入哲学系,后转入中文系。在此期间,她开始迷恋新诗,并尝试写作。迅速在上海文坛崭露头角。


胡寿楣的妹妹胡绣枫,热衷于政治,很早就加入地下党,投身于上海的各种社会活动,她的家也是上海的地下党的据点之一。在妹妹的影响下,年仅25岁的胡寿楣于1932年加入地下党,成为当时“左联”(左翼作家联盟)的骨干。


1935年,胡寿楣发表诗作《太平洋上的歌声》一炮而红,成为新锐刊物《新诗歌》的编辑。随即进军电影圈,创作了大热电影《十字街头》主题歌《春天里》。这首脍炙人口的歌,至今在KTV中仍能够经常听到:


春天里来百花香
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
照到了我的破衣裳
……
遇见了一位好姑娘
亲爱的好姑娘天真的好姑娘
不用悲不用伤人生好比上战场
 
随后胡寿楣还跨界进入演艺圈,出演了《赛金花》的著名的话剧。甚至为了星途更为顺畅,专门做了当时还算少见的隆鼻手术。此时的胡寿楣,已经有了一个响当当的艺名——关露。


才貌双全,又正当年,这个美女作家在纸醉金迷的上海滩文艺界看似已经蹚出了一条看得见的大路。



但是她的人生却被妹妹不经意的一次推荐彻底改变。


汪伪政权成立后,在国、共、汪、日四方的角力和牵扯中,部分汪伪政权的高官其实是骑墙派。暗地里和其他各方都有联系、暗通款曲,以便将来局势变化的时候为自己留条后路。汪伪政权情报头目李士群就是这类人。而出于共同对抗国民政府的需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苏区也需要搭上这条线。


李士群通过多面间谍袁殊向苏区发出信号后,选择什么人去接触和联络就是最关键的问题。胡寿楣的妹妹胡绣枫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李士群曾经被中统逮捕入狱,危急之中,和李士群有交情的胡绣枫收留了李怀孕的妻子,对此李士群一直很感激。但不巧的是,当时胡绣枫已经被地下党派到湖北执行任务,一时间分不开身。她于是推荐了和李士群也熟识亲姐姐,关露。


这才有了本文开头那一幕。当然这样的任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轻松——汉奸这样的罪名在任何时代、对于任何人都是极为沉重难以翻身的重负。跳进黄河容易,要洗清太难。关露虽然是组织一员,也不是没有犹豫。但潘汉年向她保证,执行完任务就可以调往苏区。当时关露已经和另一名地下党王炳南热恋,后者也在国统区从事统战工作。出于对恋人团聚的幻想,关露接下了这个烫手的任务。
 
作为大名鼎鼎的汪伪情报组织“76号”的头目,李士群最早也是地下党,还曾经被送往苏联培养情报人员的格别乌学校受训,也曾经加入过国民党。国、共、汪三派的经历都有,履历丰富,为人精明,是专业出身的情报高手。对于关露的背景,他从一开始就一清二楚。所以与其说关露刺探情报,不如说是李士群故意“喂”情报。李士群甚至每个月专门给关露发放200大洋的补助。


就这样,关露实际上以一个情报联络人的身份在李士群身边呆了下来,并促成了李士群和潘汉年1941到1943年的3次见面,为表合作诚意,李士群私下赠送大量支票。甚至1943年将潘汉年引见给汪精卫,潘得以和日本华中派遣军谋略课长都甲大佐密谈……这些本来应该烂在肚子里的经历,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潘汉年迫于无奈有所提及,反而成为日后数十年冤案难以翻身的起因——虽然他也只是执行命令。


当然,对于关露而言,不可避免随之而来的是汉奸的斥责——一个本来前途无量的左派美女作家、文艺界骨干、演艺新星,昨天还在写“宁为祖国战斗死,不做民族未亡人”,今天一转身居然去投靠汪伪政权高官,这比如今胡编变脸的速度还快,话题本身就已经够劲爆。



名声尽毁的关露在苦熬了几年后满心以为终于完成了任务可以前往苏区,却又被告知要继续潜伏,作为和日共联络的棋子。她又进入日本女作家佐藤俊子主编《女声》杂志担任编辑,还曾经作为中国妇女代表到东京参加“大东亚文学者大会”还以《中日妇女文化之交流》为题发言……如此,汉奸的名片已难取下。


此时,身心极度疲惫的关露已经出现严重的神经衰弱,并开始出现幻觉。屡次向上级报告要求调离,却没有得到回应。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军统在上海下达了“肃奸令”,作为“汉奸”的关露赫然在列,性命岌岌可危。但是由于名声已毁,上级不仅没有替她澄清,反而对外部还要尽量撇清关系。为了避免它落入中统之手,这才允许她结束潜伏生涯,被送往苏区。


但和苦尽甘来的向往完全不同的是,迎接关露的是更大的羞辱和打击。
 
亲爱的好姑娘天真的好姑娘
不用悲不用伤前途自有风和浪
稳把舵齐鼓桨哪怕是大海洋
向前进莫彷徨黑暗尽处有曙光
——关露《春天里》


关露的恋人王炳南当时负责外事工作,因为关露的“汉奸”形象,上级认为其和关露公开关系会影响组织,遂勒令王炳南修书和关露分手。和恋人的关系是关露多年潜伏唯一的精神支柱,至此坍塌,精神大受打击。作家楼适夷曾经在淮阴解放区遇到当时的关露:“她身体不大好,神情不安,一日上街去新华书店被沪来青年发现,大呼‘捉女汉奸’,惊惶失措……神经失常。”


声名尽毁之下,幻想用文学来作为寄托的关露又再遭打击,其作品又被自己人的《新华日报》拒绝刊登……编辑直白的对关露说:“你应该考虑党报的荣誉,不要去考虑你个人的荣誉”。在苏区后来的“整风运动”中,关露更成为隔离审查的重点对象,多次被命令“交代问题”。直到老上级写了书面证明材料,才得以恢复自由。此后她被勒令停用“关露”这个笔名。


1949年后,关露被安排在文化部电影局下从事电影剧本创作。1955年潘汉年案发,作为旧时下级的关露被逮捕,关入功德林监狱。她的精神分裂症在监狱中愈发严重,两年后才被释放,但失去了工作,度日艰难。此后又卷入“丁玲、陈企霞反D集团”案,惶惶不可终日,写交代材料度日。屡屡写信乞求之下,被安排在商务印书馆。



1967年的文革中,已经60岁的关露再度被捕,关入秦城监狱,被关了8年才得到释放。在狱中,关露精神几度崩溃,她每日打磨一根铁钉,将其打磨成针。那些对她知根知底的老上级,要么跟潘汉年一样在坐牢,要么根本没有为她发声。出狱后,她直接被送入养老院。


1980年5月,垂垂老矣的关露身患重病,生活已难以自理。终于获批返回北京,获得了一间仅有10平方米的小屋栖身。1982年3月,在潘汉年被平反后,已至末路的关露也收到了平反通知书。同年12月5日,在写完自己的回忆录后,75岁的关露服安眠药自杀身亡。一生未婚,亦无子嗣。她留下的回忆录,出于可以想象的原因,恐怕也难见天日。


也许你是死了
在成千万的死者中
你死了
在尸横遍野的广场上
你死了
作为奴隶的
你,死了!
——关露《没有星光的夜》


这个蜚声民国的大才女,在1949年后的漫长岁月中,只有一部儿童文学《苹果园》发表,再无其他作品。


她自杀的时候,身边陪伴她的只有一个塑料娃娃和一张旧日恋人的照片。

👉今天,我们用这句话纪念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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